01.

毫无征兆地，冯斌被查出肝癌中晚期。

当我拿到报告单那刻，心都要死了。

明明，他就是不舒服到医院做一下普通检查而已啊，怎么就成了肝癌晚期了啊？

我哭着拉着冯斌去找医生一遍又一遍地确认，说是不是报告单拿错了，是不是检查结果错了。

那医生看着我的眼神，惋惜而无奈。

他摇着头，肯定地告诉我，报告单没拿错，检查结果也没错。

他还告诉我，肝癌中晚期，已经没有做手术的意义，只能以介入栓塞及靶向药物治疗为主，若是病人疼痛明显，还需要止痛药物治疗。

从门诊室出来那刻，我再也绷不住了。

我无比责怪自己，怪我没有多留心冯斌身体的变化，更怪我没有坚持让他每年按时体检。

可冯斌只是轻轻地抱住我，跟我说了句：“对不起，我可能没法陪你白头偕老了……”

是啊，我们曾在婚礼上许下诺言，说会相伴一生，白头偕老，可当下，我们好像做不到了。

02.

从医院回来后，冯斌主动向公婆坦白了他患癌的事。

和我一样的反应，公婆当场瘫软在沙发上，转而悲痛不已，哭诉着命运对他们的不公。

冯斌是他们30多岁时，经过无数次的试管手术，才终于成功怀上的孩子，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。

眼看着冯斌成家立业，他们也要颐养天年，却偏偏发生这样的事，换作任何一对父母，可能都没法承受得住。

相比公婆的哀痛，冯斌表现得很冷静。

他说了他的安排，说他不打算继续治疗，只想趁着有限的生命好好潇洒一回，不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被困在了小小的病床上。

可我不同意他的安排。

我问他：“那我呢？我怎么办？”

他看着我，嘴唇蠕动了好几次，最后才轻轻说了句：“我不想拖累你，咱俩离婚吧，趁着我还走得动，把离婚证办了。”

“我不同意！我不离！冯斌你混蛋！”我不顾公婆的目光，扑到他身上，哭着朝他胸口打着。

他也不反抗，就默默承受着，似乎无论我做什么，都无法再改变他的决定。

03.

原本，我以为我真的无法再改变冯斌放弃治疗的想法，没成想，我在一周后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
冯斌很喜欢孩子。

以往，他从公司下班回来，瞧见小区楼下的小孩，总要多看几眼，脸上还带着慈祥的姨父笑。

他也和我躺在床上无限憧憬过，希望以后能生一个足球队。

每回说到孩子，他的眼神总是放着亮光，充满了期待。

而我在这个时候突然怀孕，似乎是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。

为了让冯斌重拾对生命的渴望，我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，但这遭到了我父母的反对。

我父母劝我趁着孩子月份尚小，趁早打掉，怕冯斌哪天突然撒手人寰，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，害惨了我。

我知道，他们是怕孩子拖累我一辈子。

但这是冯斌唯一的血脉，我想保住。

父母说我疯了，说我这么做会害了孩子一辈子，让TA生下来就没了父亲，处处受人排挤和冷眼相待。

可我哪里顾得及那么多。

我只想让冯斌好好地接受治疗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，我也想让他活下去。

但冯斌，他是真不想拖累我。

我告诉他我怀孕的事时，他正从厕所里出来，他蹲在那，反应过来后，又喜又悲，一会哭一会笑，可最后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，跟我父母一样劝我把孩子打掉。

他怕说服不了我，竟还跪了下来，拉着我的手，恳求我。

他说这个孩子不能留，他说他不希望我把他的孩子生下来，他还说孩子生下来会成为我的累赘。

可我的态度很坚决，我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，如果他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，那就好好接受治疗，为了我们娘俩，再努力一把。

那晚，他红着眼看了我好久，终于站起来崩溃地抱着我痛哭。

这是得知患癌以来，他第一次哭。

04.

冯斌终于听了我的建议，决定接受治疗。

治疗的过程很痛，他常常痛得面目狰狞，可大概是怕我担心吧，他愣是没在我面前发出过半声呻吟。

而伴随着胎儿在我的子宫里一天天长大，冯斌的病情却也一天天地在加重。

这让他再次失去了求生的意志，他曾瞒着我，一次次地求公婆带他回家，他说他不想死在医院里，也不想再治疗了。

一个人一旦有了求死的心，哪怕救他的人再拼命，也很难从死神手里把他给抢回来。

当医生告诉我，冯斌可能没法熬过这个冬天，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时，我崩溃得在医院走廊放声痛哭。

我真想问问他，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孩子，为什么就不能信守承诺，为什么就不能再陪我走一程……

可他哪里能回答我啊。

他那面色已经从过去的蜡黄转变成发黑，身体也瘦得只剩副骨头，虚弱得无法与我正常交谈。

只是，我那时候太固执了，死活不肯松手，不肯让死神把他带走。

为了让他再坚持坚持，我决定提前进行剖腹产手术，将刚刚足月的孩子抱出来。

05.

我的决定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。

他们都说我疯了，我哭着说我就是疯了，自从知道冯斌肝癌中晚期那刻我就已经疯了。

公婆是担心我的，他们拉着我的手，求我不要这样做，怕提前剖腹产对我的身体恢复不好，怕我落下病根子。

可我很坚持。

我说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，只有这样做，我才能把冯斌多留在我身边一会。

公婆很无奈，也自知无法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，只能在忙着照料冯斌的同时，托关系找主任医师挂号做手术。

在做剖腹产那天，公公留在病房照顾冯斌，我父母跟婆婆全程死死守在手术室外面。

我妈后来给我说，那天我婆婆一直坐在那抹眼泪，说他们冯家对不起我。

其实，他们对我很好，我很感激，对不起我的人只有冯斌，他背弃诺言，留下我在人间苦守着我们的回忆。

是的。

冯斌在我儿子出生1个月后，也是我们将他从医院接回家的第3日走了。

我还记得那天，我抱着儿子靠近他，他微微地睁开眼，看了一眼儿子，又看了一眼我，最后环顾了下四周，带着遗憾和不舍，慢慢合上了双眼。

我再也没有冯先生，再也不能跟他吵跟他闹，再也不能在他怀里撒娇，再也听不见他嗔怪我一句：“淘气！”

06.

冯斌走的那天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，他真的没有熬过那个冬天。

他走以后，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，总是一个抱着孩子傻哭，幻想着他还在，会推开房门哄我，会轻轻接过我怀里的孩子，教训孩子说：“你不乖，又惹妈妈生气了。”

可是没有，他不在。

他连我的梦里都没来过一次。

我想他一定是很恨我，恨我为什么逼着他继续治疗，为什么不让他在最后的日子到处走走看看，为什么让他最后走得那样痛苦，所以他才不愿意来看我。

不止是我，公婆的梦里，他也未曾出现过一次。

他真狠心啊，他走以后，公婆一夜之间头发全白，总在我和孩子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抹眼泪，还要为了防止我产后抑郁天天关心开导我。

他却走得那样干脆，一次都不回来看过我们。

走的人了无牵挂，留在人世的亲人却得花一辈子去释怀。

公婆年纪大了，老年丧子的痛是人间至痛，虽然冯斌狠心，可我却无法置他们而不顾。

当我父母提出想接我和孩子回娘家生活时，我拒绝了。

我知道，我跟孩子若是离开了，公婆肯定会悲痛欲绝，怕是没几年就撑不下去了。

07.

我这一留，就留了4年。

在我和孩子的陪伴下，公婆终于慢慢接受了冯斌不在的事实。

眼看着我也32岁了，他们不想再拖累我，便劝我带着孩子，找个好男人改嫁，只是希望我能常常带着孩子回来看看他们。

老实说，我并没有改嫁的念头。

这些年，为了忘掉冯斌，我忙得像旋转不停的陀螺，对男人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。

我和公婆说了我的想法，我说我只想继续带着儿子留在他们身边，好好孝顺他们。

公婆当时并没有说什么，但却在背地里悄悄给我物色起了相亲对象来。

许磊便是他们给我介绍的男人。

他比我大8岁，是个驾校的老板兼教练，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，因前妻出轨而离婚，两人没有孩子。

我跟他第一次见面，交谈甚欢。

我从不知道，竟然还会有像冯斌一样懂我一切喜好的男人。

因为对他印象很好，所以后面他约我出去时，我也没拒绝，带着儿子便去了。

原本我还担心他会不高兴，但没想到他很喜欢我儿子，全程陪着我儿子玩，俨然一对父子一样。

我是真的，第一次看到我儿子在外人面前笑得那么阳光灿烂。

后来，我儿子常常问我，可不可以让许叔叔给他当爸爸，他说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，他也想有爸爸。

那刻，我眼泪溃堤了。

08.

今年年初，我嫁给了许磊。

送我出嫁的人是我公婆，是他们亲手将我交到许磊手上的。

在主婚人的主持下，我抱着公婆哭得像个傻子，他们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：“没事的没事的，只要你愿意，我们永远是你的爸妈……”

许磊抱着我儿子站在一旁，也跟着红了眼。

他知道我对公婆的感情，在婚后不久便和我商议着将他婚前的那套房子卖掉，再将我公婆对面的那套房子给盘下来，这样可以方便我孝顺照顾他们，也方便了他们看孙子。

我真没想到他能为了我而做到这个份上，当时就激动得抱着他说谢谢。

他说我们是两夫妻，当然得想我所想。

如今，我们已经住到了新房，我们的生活还是和过去一样。

哦也有不同，多了个替冯斌来爱我的男人。

往后余生，我也许会渐渐忘了和冯斌的那段回忆，但我想，他会原谅我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