搜视频在线看最热影视 https://www.soosp.org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【全景故事】栏目独家约稿,未经授权,禁止转载。 作者:仇凯侣 此文献给每一个平凡的父亲1 2020年的8月,继父被查出胰腺癌。 从开始疼痛到确诊用了整整三个月,胰腺癌隐藏的太深,在这期间一直被当作胰腺炎治疗,反反复复吃药住院都不见好。家里甚至以为继父是生了邪病,到处求神拜佛。 继父的身体出现剧烈疼痛是在去年五月,那时我刚买了人生中第一套房子,全家都好高兴。继父开车载我和母亲去看新房,记忆中我们很少一同出行,他们都是过日子节省的人,很少在外下馆子。 那天的午饭是在城隍庙吃的,这餐饭本应该是我请,但刚买了房的我捉襟见肘,竟然提议“咱们AA吧”,继父也欣然答应了。但谁也没想到那次逛街,竟成了继父人生中最后一段开心的日子。 没过几天,继父的腰腹两侧就出现了强烈的疼痛,去了两次急诊,拍了片,医生告知是胰腺炎配了几盒药,他没多怀疑,药吃了一盒又一盒,身体却越来越差,原本还能勉强上班的人发展到肚子痛的直不起腰,连门都出不了。 白天症状好些,还能坐着看一会电视,到了晚上必须得塞止疼药才能入睡。房间的木头床太硬,继父选择睡在沙发上,到了半夜又痛醒,为了不吵醒我妈,他一声不吭的弓着背跪在沙发上像一只熟透的虾,试图以这种姿势减轻疼痛。 我在外工作,对于这些我并不知情,都是母亲转达。从小我和继父的感情就不好,我不是乖乖女类型,从小对继父剑拔弩张,不肯叫他一声,就连叔叔之类的称呼都没有。我名义上虽然是他的女儿,但我心里清楚,我和继父之间的平衡点是我妈,我妈不在家时,我们就是同个屋檐下的陌生人。 2 要说我对他的偏见,一是因为他只有一个老房子,没装修,这十几年年来他一直寄居在我家,我家也不大,两个房间,共用一个卫生间,对青春期的小女孩来说,家里无缘无故多个男人实在是太不方便了,我曾经无数次抱怨过我妈为什么会和没房的男人结婚,这实在是一个愚蠢的行为;二是因为他是做木匠的手艺人,这工作全看运气和人缘,哪里有活就去哪里干,没什么稳定的生计,也挣不了什么大钱。 继父是比较乐天知命的性格,他从没幻想过一夜暴富,从来都是勤勤恳恳的工作,老老实实的做人。对外人从来不说一些越界的话,所以在当地的人缘也不错,哪家需要装修了,都会来叫他。外人说他做人公道,从不多收买家一分钱,从来没有捞油水这样的偏门生意,永远是卖命的干,早上六点就出门,晚上天黑了才回来,裤子上都是装修时留下的灰。 继父干的是苦活,却舍不得给自己花一分一厘,因为他还有个儿子要养。这个儿子是他的依靠,也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,但是碍于继父住在我家,所以儿子只能常年寄宿在学校,暑假寒假就回奶奶家住,他知道我们家容不下再住一个人。听别人说,他的前妻是抛下儿子跟人跑了离婚的,这么多年从没来看望过,他省吃俭用供儿子上完大学又买了房,我妈那头自然也得交点生活费。 每个月几千块钱的收入,他精打细算的用着,不给自己置办什么行头,鞋柜永远只有两双鞋,一双好鞋是走亲戚时穿的,一双是干活时穿的。在吃的方面也省,早饭在家吃了去,午饭一般是买主包的,不需要花钱,最难熬的是夏天,在封闭的房子里干活常常是汗流浃背,这时候最奢侈的也就是花三块钱买瓶冰红茶。除此以外,他没有别的花费。 没钱的男人总是自卑和敏感的,继父在家也知道自己的地位,从来不当自己是一家之主,他的东西少的可怜,除了衣柜里的几件衣服外,只有客厅的一个烟灰缸。在家里,是我妈说了算。我妈行为古怪,我常觉得她是一个被安装了程序的机器人,到处都是条条框框。比如,吃水果一定得在水池边,不然地板会弄脏;洗澡的水温必须控制在40度,多一度都不行。如果我和继父不按照她的规矩来,她就会发飙骂人。 我因为不在家,所以受罪比较多的是继父。有一次我在房里听见她们在为抽烟的事情吵架,我妈不让继父在家吸烟,他觉得我妈没事找事,这样吵了一番,最终还是我妈赢了。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家,房本上没有他的名字,如果吵到不可开交,他只能搬走。这十几年来,他多多少少有在隐忍。 我家是个小地方,到处都是像继父这样平庸了半辈子,挣不到什么钱,被老婆管了几十年的中年男人。他们没见过多少世面,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的话,他们安于平凡的生活,只想挣点钱让孩子上个好大学,给自己买点烟抽抽,然后在柴米油盐和老婆的唠叨中过完这一生。他们是小人物,小到完全不起眼的人物,如果要为他们的人生写一本自传,你甚至写不出任何亮点。但也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,上天竟然也不肯厚待他,让他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,命运在继父五十岁知天命的年纪,给他上了一课。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宿命论的实验品,一双无情的手操纵这一切,仿佛这一切都是审判者之间的一场游戏,一次赌局,他们只想看看人世间的小人物在面对死亡时的局面。 3 见识了继父病痛发作的母亲,其实已经心里有数,怕是得了什么不好的毛病。从那以后,若是我回家吃饭,母亲必定施行分餐制,她和继父一份,我一份,我心里猜到几分,但也不敢问。 我没想到他的病会如此严重,还在饭桌上耍小孩脾气,我责怪母亲为何只买一条鱼,为何把鱼尾给我,家里又不是吃不起鱼。我妈见我吵着闹着,又往我碗里夹了一些,她自己丝毫没动筷子,继父见此,夹了一些鱼肉给母亲,让她多吃点。 那时候的我,还没有意识到家里将要失去一个人,也没有去思考过死亡是一场永远的离别这种深刻的问题。我只知道家里人都在,事情就不会坏到哪里去。吃饭完,我还要吃冰淇淋,饱受病痛折磨的继父已经很少开口说话,但还是劝我“现在吃冰淇淋马上肚子要痛的。” 自从他生病以来,跑医院是常事,只不过每次都是无功而返,医生也查不出什么毛病,只当炎症对待。他没读过多少书,又天生有种朴素的乐观,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毛病和要人命的癌症联系起来。 继父想再去医院挂个号看看,只不过现在的手机预约系统他不会用,也不好意思开口求我,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“现在都是用网上预约的吧。”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,主动要帮他操作,他显得很高兴,让我帮他预约第二天早上七点。我还嘱咐了一句,预约好了别迟到,他欣慰地点点头。那时我的内心已经对继父有了一丝温情。 最后的结果是通过活检确定的,已经发展到晚期了,只剩几个月的生命。在场的所有人,并不感到意外。病程如此之长,那么剧烈的疼痛肯定是癌症没跑了。 就跟电视剧桥段一样,我们并没有把事实告诉他,而是尽可能哄骗他去上海治病。一开始他不愿意去,固执地认为这次住院肯定能把病治好,去上海要花钱,住院费,伙食费,各种开销。直到他儿子出面,各种劝,他才肯松口答应去上海。 几乎是第二天下午就启程,到了上海的瑞金医院,一做化疗,再无知的人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了。但他还心存侥幸,只当自己是早期,只要经过几次化疗就会康复的。 我们都不忍告诉他真相,偶尔他也会试探性的问问,以此获得一些信息。比如他会问亲戚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了。”问我妈“以后还能一起过日子吗?”他希望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。 而现实则很残酷,继父一进医院,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。上海医院是做化疗的地方,不提供住院服务,所以他是住在我们当地中医院的22楼。环境不咋样,没有单人间,只有双人间和三人间,每一间病房标配一个潮湿昏暗的厕所。走廊两端的病房还能晒到太阳,其他就不行了。但尽管如此,这里病房还是紧俏,还必须有关系才能住到,走廊两边睡满了病人家属,每天都有人在祷告,希望上帝能带走病痛。 这一层收纳的几乎都是临终病人,也许你今天能看到,明天就被推走了。继父的隔壁床统共换了三轮病人,第一轮是个年老的瘫子,什么毛病不知道,一天到晚的昏睡,除了晚上咳嗽几声,白天安静的很。也没有什么家属探望,只有一个老太太陪在身边,有时候会过来跟我妈倒苦水,她说“活着都是受罪,有时候我真宁愿他死了。”说着说着就哭了,我知道她是在哭自己不知道还要受多久的罪。 住院的这段时间,主要是我妈和继父的父母一同陪护。我妈是后来的媳妇,这种时候,就非常考验人性了。巨额医药费她无能为力,只能从一日三餐的从家里做好饭带去,每天五点起来去市场卖菜做好菜,开半小时的电动车去医院,把饭送到又急急忙忙去单位上班。 我妈说,她没什么能做的,就想让我继父能吃上一口好饭好菜。她如果不去,继父就只能吃医院的饭菜,都是一些清汤寡水的白菜叶子。继父的儿子也出现过几次,每次都是在那张行军床上小憩,人瘦的跟咸菜根似的。他老婆刚刚生产,父亲又生了这种大病,两头照顾也算是苦了他。 生病的人胃口都不太好,继父总是没吃几口就饱了,再吃,就会吐了。每次化疗回来总有两天是一粒米都吃不下,纯打点滴的。我想让继父尝尝当地最好的素菜馆,便发了菜单让他点菜。他一开始不好意思点,嫌贵,倒是旁人说了一句“点吧,难得吃了。”他才点了三个菜:腐皮包金针菇,素排骨,东坡肉。或许是味道不错,那个东坡肉他分了两餐吃。 图:躺在病床上的继父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,去看望继父时也不说很多话,只是握着他的手,让他忍耐一下。化疗伤害了他的声道,他嘶哑着声音说,让我快点去结婚,他来给我操办。我拼命点头,心里却很清楚地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了。 从那以后,我每次去看望他,都要紧紧握住他的手,希望传达一些信念和力量,能让他坚持下去。出了病房,我妈每次都催促我去洗手,我对这种做法感到生气,我心里已经认定继父是我的亲人,不管他是健康还是疾病,我一点也不嫌弃他。 4 继父的身体比别的癌症别人更虚弱,化疗了四次他就已经吃不消了,正好赶上疫情,所以就不打算再去上海了。而继父在这时也知道自己是胰腺癌晚期了,听说是向隔壁床病人打听得知的,我们当时都不在身边。 听护工说,他哭了一个下午。是的,他被打倒了,他的信念也被摧毁了,他已认定自己是一个快死的人。这几十年来,我和我妈都没见他哭过。无论生活多么难,无论钱有多难挣,肩上的担子有多么重,他都没掉过一滴泪。这一刻,是把十几年来积压的难处都哭了出来。 人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,会展现最真实的自己。因为走到这一步,已不再需要伪装,不再去考虑所谓的人情世故。继父没有交代任何身后事,而是对所有人都保持冷漠,对我妈也是如此。继父是个可怜人,没有得到多少爱,也释放不出多少爱。他的父母偏爱小儿子,又忍受了我妈十几年,只有一个儿子依靠,如今儿子也有自己的家庭了,他像一个浮萍,漂了几十年,现在即将流入大海。 最后那次,是我妈打电话给我,她带着哭腔说“请假来看看你叔叔吧。”我心里咯噔一下,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临了。 告别的那天,所有的亲戚轮番都来了。他没掉一滴泪,也不乐意见人,只是不停的睡觉,只有你叫叫他,他才会抬起眼睛看一眼,大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。我整个人都是懵的,我还是个孩子,没经历过生离死别。我竟然抓着他的手说,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,他点点头,说他知道。 我妈在旁边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,我知道我一定说了很不得体的的话,我没管她,我继续说: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快乐……所有人脸色都变了,惊讶于我为什么这么直白的说出来,我实在是不想说一些冠冕堂皇类似你会好起来的这种话去骗他了。我对他最后的祝福,就是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快乐。 我握着他的手很久,其实还想给他一个拥抱,但忍住了,我依依不舍的放下那双温暖的手,那双再过不久就会化为灰烬的手。我迅速跑出医院,我需要清醒,如果再呆在那里,我一定会失态大哭。 他的葬礼,我去了,以女儿的名义。看见他睡在简陋的木头搭的床上,身上盖了十几层五颜六色的被子,我感到如此不真实,仿佛在做一场大梦,仿佛在围观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葬礼。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哭丧,有人推了我一把,让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去哭一哭。我走了过去,与继父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做的蚊帐,心中不觉得害怕也没有难过。我只是怔怔的盯着继父的遗容很久,明明是不到六十岁的人啊,竟然苍老的如七十岁的老翁一般。 门口有吹唢呐的,有等着开席的,有围在一起聊天的,我听见几个中年人在讨论过世人的生平,他们轻松的语气仿佛是一场谈资。对这个世界来说,只不过是少了一粒尘埃。而对我家,却是下了一场令人无处可躲的暴雨,一堵墙彻底倒下粉碎,要经过无数场雨水和阳光的洗礼,才能彻底冲刷干净不留痕迹。而这期间,注定是一场苦旅。 本栏目长期接受热点事件当事人、人生经历、职业故事等主题故事投稿。一经采用,将获得丰厚稿酬。投稿发送至wangyihaogushi@163.com ![](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