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座交友 作为反建制抗议活动的成果之一,绿党已经成为一股备受大众期待的变革力量。但四十年过去,它离最初“和平战士”形象却越来越远。 长达16年之久的默克尔时代即将落幕,当人们还以为德国的未来仍然把握在民基盟等主流党派手中时,绿党领导人安娜莱娜·贝尔伯克却成为人气最高的总理候选人。 作为联邦议会中的最小党派,自诞生以来,绿党一直被视作只关心环保的边缘群体。但现在,安娜莱娜·贝尔伯克极有可能成为德国史上第二位女总理,她将前所未有地带领绿党走到权力中心。 德国总理默克尔(左)和绿党总理候选人安娜莱娜·贝尔伯克(右)。图片:BBC 贝尔伯克出生于1980年,正是德国绿党成立的一年。 这一年的1月13日,有一群人在德国西南部的卡尔斯鲁厄市政厅见了面。会场中1004人的身份背景各不相同,有68年学生运动的参与者、反核人士、环保主义者、素食者、动物权益保护者、女权主义者、共产主义人士等等。 现场闹哄哄的,像个学生会议。女士们穿着针织毛衫,男士们则穿着粗纹布料的衣服,大都是自制的。许多人手中抱着德国环保政治家赫伯特·格鲁尔(Herbert Gruhl)的畅销作《被掠夺的行星:我们的政治有多么恐怖》,一边热情地交流着。 在老派政治家看来,这是一群古怪的人和行为不良的“孩子”。 自战争结束以来,西德政策几乎都是由基民盟、社民党等几个主流党派决定的。而当时的青年正处于对世界的怀疑之中:增长的终结,环境的破坏,妇女权益亟待保护,核经济的兴起,全球团结难以实现。 应当有一个新的政党来改变这个国家。于是,在经过整整一天的讨论之后,绿党成立了。 1980年1月13日,绿党成立现场。图片:DW 边缘斗士 1960年代后期的学生运动影响了一代人。十年过后,这些主流舆论眼中的“激进左翼分子”已经成熟,虽然代表的群体各不相同,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:找到一条反传统党的政治道路。 “边缘”和“极端”是贴在绿党创始者们身上的标签。奥托·希利(Otto Schily)是一名左翼人权律师,在1970年代,他为西德极左翼激进组织红军派的几名活动分子辩护,因此成为公众人物。约什卡·菲舍尔(Joschka Fischer)则参加过60年代的学生运动,作为一名街头暴力分子而出名。 在这些人之中,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身形瘦削的女士。她叫佩特拉·凯利,坐在西装革履的奥托·希利旁边,穿着一件宽条纹针织衫,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话筒,轻松自信地向会场下面发言。 1980年1月13日,奥托·希利(左)和佩特拉·凯利(右)在绿党成立大会上。图片:DW 凯利表现得从容不迫,这种气势要得益于多年社会运动的积累。60年代,凯利在美国生活,作为一名学生,她活跃于反战、民权、反核和女权运动中。她是马丁·路德·金和罗伯特·肯尼迪的崇拜者。1968年,两位偶像接连遇刺让凯利认识到政治的残酷,她更加决心要支持“非暴力”的理念。 1970年代,凯利同父异母的妹妹因癌症去世,年仅10岁。在凯利看来,妹妹的死预示着一种危险的现代综合症——“世界癌化”,她认为这“主要是由世界范围的核污染引起”。因此,反对民用和军用核能成为她在1970年代政治工作的重点。 凯利开始到全世界反核抗议的地方演讲。她往返于西德乡村、澳大利亚内陆地区、广岛和华盛顿、布鲁塞尔等世界首都之间,在基层反核激进分子网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,并将他们的信息传达给政治权力中心。 凯利在每次演讲前都很紧张,但拿起麦克风时,她真诚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就会鼓舞人心。在一次讲话中,她说道:“就像将男人置于女性之上、白人置于黑人之上、富裕者置于贫穷之上这种思维定势一样,将人类置于自然之上的心态是一种功能失调的妄想。” “反核”,也成为了德国绿党区别于其他欧洲绿党的地方。除气候和环保问题以外,德国绿党在成立之初,就将“反核运动、裁军和民权”作为核心议题。 80年代德国的反核运动。图片:AP 在凯利和其他几位创始人的设想下,西德绿党将成为一个强大的工具,可以将基层抗议活动的“连锁反应”重新定向到议会,从而创造一种全新的、更具参与性的自由民主形式。 绿党成立后,先是在州一级的选举中取得了一些成绩。到了1983年,绿党人迎来了一次绝佳的机会,施密特政府同意北约计划,准备在西德土地上部署导弹防御苏联,这在民众中引发了强烈反对,大规模示威活动频频爆发。新成立的绿党便利用此次反抗活动来争取支持。 1983年联邦议院的选举中,在凯利的带领下,绿党以5.7%的得票率赢得了27个席位。 受1986年切尔诺贝利事故的影响,人们对环境的关注度进一步提升,1987年的联邦选举中,绿党得票率提高至8.3%。 1983年绿党第一次进入议会。佩特拉·凯利(中左)和奥托·希利(中右)与同僚们在庆祝。图片:DW 绿党想要更进一步,但作为党内的“激进派”,凯利一直反对与传统政党结盟。她逐渐发现,越来越“务实”的绿党与她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。 1990年,绿党选举失利,失去进入议会的资格。作为领导人,凯利备受打击,她和自己的伴侣、同样是绿党重要人士的格特·巴斯蒂安(Gert Bastian)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少,仅与几位亲人偶尔往来。1992年,巴斯蒂安枪杀了睡梦中的凯利,随后自杀身亡。两人都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来解释这场悲剧。 随着其他几位激进派创始人的退出,绿党开始向主流路线靠近。 分裂和改变 绿党的转变离不开另一位创始人约什卡·菲舍尔(Joschka Fischer)。1998年,菲舍尔带领绿党与社民党联合,“绿红联盟”击败了基民盟,社民党领导人格哈德·施罗德(Gerhard Schröder)成为总理,而作为外长,菲舍尔则第一次带领绿党如此接近权力中心。 菲舍尔是60年代学生运动的积极参与者,曾在法兰克福的一个暴力圈子中十分活跃。1973年,菲舍尔在一次对抗中与其他几名左翼示威者包围了一名警察,他们凶狠地摘掉了他的头盔,接着一阵拳打脚踢,致其重伤。 成为外长之后,旧事再被挖出,他不得不进行道歉。而据他所说,年轻时在接连目睹了极左翼的激进行动后,他已经放弃以暴力作为政治变革的手段。 70年代约什卡·菲舍尔参加暴力抗议活动时殴打警察。图片:European tribune 从街头暴力分子到朝堂之上威严的长者,菲舍尔本人的转变就像是绿党的一面镜子。 对于战后德国来说,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是决定性时期,对于新生的绿党来说也是如此。他们不仅必须应对统一带来的挑战,还必须面对自己的内部斗争。 1989年至1990年间,东德的民权运动团体联合组成了“联盟90”。东西绿党合并后,权利分配成为一大问题。 这时绿党内部有4中不同的倾向。第一种是“激进的生态主义”,以佩特拉·凯利为代表。他们认为必须彻底改变当前的政治环境,主张“反政党”,因此拒绝和其他政党联合。他们提倡一切都通过社会运动和抗议活动解决,比如法兰克福机场新建一条跑道都可以作为抗议的理由。 第二种趋势是“现实主义”,他们认识到绿党仍然力量微弱,因此主张干脆的妥协,以便与社民党形成联盟,从而对主流政策产生直接影响,使其向绿色方向转移。 另外工人阶级为主的“生态社会主义者”和富人为主的“生态自由主义者”声量较小。80年代后期,这四种势力不停缠斗,冲突主要发生在激进派和现实派之间。 最初凯利的激进派顺应民众抗议的潮流和名人效应,在绿党内占据优势,但没想到的是,德国统一成为钉进激进派棺材的最后一刻钉子。 1990年,德国统一后的第一次联邦选举,按照当时的规定,得票率超过5%才能获得席位,但这一次是东西德分别计算。绿党在前西德地区没有超过5%,而在前东德地区勉强通过,仅获得8个席位。 许多人认为,在选举之前绿党没有迎合当时德国国内强烈的爱国情绪,而是集中于气候变化之类的议题。绿党的竞选海报上写道:“大家谈论德国,我们谈论天气!”但结果就是让支持者很丧气。 正是这场选举灾难让人意识到,是时候对绿党进行根本性的改变。1991年,以菲舍尔为首的“现实主义派”控制了绿党。1998年,绿党与社民党合作赢得选举,组成联合政府。 2018年,退休的前德国外长约什卡·菲舍尔宣传自己的新书《西方的衰败》。图片:AFP 传统强手社民党重新掌权,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。但绿党是什么?愤怒的游行、激进的人群、暴打警察的青年,这些都没被忘记。人人都不看好他们。 在记者会上,新任的“绿色”外交部长被嘲笑着问道:“要强制人们吃麦片吗?” 于是绿党开始进一步向主流立场倾斜。在菲舍尔执政期间,他甚至调整了绿党的反战立场,以支持加强德国在欧盟和北约的角色。 在跟社民党合作的七年里,绿党经历了历史上最大的转折点——菲舍尔同意德国军队参加北约空袭,反对当时由塞尔维亚、科索沃和黑山组成的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。这是二战结束以来,德国士兵第一次参加战斗。 绿党内部恪守和平主义的人只有痛苦地跟随他。1999年,在绿党一次会议上,他表示需要支持北约在科索沃的行动,话音刚落,一包红色的油漆直直地砸到他头上,造成鼓膜穿孔。 1999年,在一次绿党会议上约什卡·菲舍尔被红油漆攻击。图片:DW 在那之后,菲舍尔曾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否应该辞职。他最终决定坚持下去。他认为,绿党的核心立场更为重要,但想要将其纳入议程,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。 2005年大选后,菲舍尔宣布退休,不再管理绿党事务。作为立党元老,他说:“我已经掌握权力20年。现在,我要恢复自由。” 走向权力中心 绿党内部,对于菲舍尔的选择也并不全是反对的声音,尤其到了现在,人们更加意识到了这种转变的重要性。 1999年科索沃事件后,当时22岁的绿党人士迈克尔·凯尔纳(Michael Kellner)就一直关注和平与安全政策。如今他已经成为绿党的联邦政治总监,在他看来,绿党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根本诉求。 凯尔纳说:“因为我们正在将一种独立的思想带入政治领域,将环境和自然保护、气候变化等问题带入政治中心,这对人们来说很重要,但一直以来,这却是社会民主党派、保守派等主流党派并不注重的东西。” 菲舍尔时期,绿党确实完成了一件大事——弃核。 在绿党的促使下,执政联盟同意将核电站的寿命限制为32年,并制定了协议,决定禁止开设新核电站,在2022年之前关闭所有现存核电站。2002年,这项协议写入了《原子能法》。 弃核对当时22岁的安娜莱娜·贝尔伯克产生了深远影响。3年后,她下定决心加入了绿党。 谈到2002年的弃核协议时,她告诉《德国之声》:“这让我看到了绿党经过不断参与,已经实现了它为之奋斗多年的目标。即使阻力很大,政治也是可以改变的。” 2021年4月,获得绿党总理候选人提名后,安娜莱娜·贝尔伯克出席新闻发布会。图片:AFP 这名与绿党同龄的年轻领导人在农场长大,童年时代经常被父母带到反核抗议游行中,那个时候绿党还在反对北约。当绿党从政治边缘向主流移动时,贝尔伯克也成长了起来。 2018年,贝尔伯克参加党内竞选,她的演讲集中在深化欧洲一体化、改善学校教育以及减少经济不平等等方面。她强调绿党需要扩大吸引力,而不是沦为只与环境问题相关的政党。最终,她成为两位联合领导人之一,绿党进入了新的阶段。 虽然贝尔伯克缺乏政府工作经验,从未担任过国家或州级别的行政职务,但柏林洪堡大学政治学教授沃尔夫冈·默克尔(Wolfgang Merkel)表示,她是德国政治的“后起之秀”,对“受过良好教育的进步的选民极具吸引力”。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,多年以来,默克尔政府不断推行和倡导绿色政策,环境和气候变化成为社会常见议题,这逐渐将绿党“推向中间”。没有人会再向绿党开一个拙劣的“麦片玩笑”。 事实也确实如此。自今年四月下旬贝尔伯克被确定为总理候选人后,绿党在两周内收到了超过3700份入党申请。而原本预计额度为70万欧元的大选年捐款,现在也已经远远超出这个数字,达到了250万欧元。在5月的民调中,绿党甚至以27%对24%的微弱优势压过默克尔的基督教民主党联盟。 2019年德国,号召环保的学生组织“未来星期五”在举行抗议游行。“未来星期五”与德国绿党有密切合作,安娜莱娜·贝尔伯克等绿党人士曾参与活动。图片:DW 这是对“绿党现实主义派”的完美解释:“拥有理想和原则很好,但如果我们不能进入政府,不能有所作为,那么这些都没有用。” 现在在绿党的面前,社会民主党和自由民主党还在为自由市场争执不休,基民盟正在遭遇后默克尔世代的领导危机。幸运可能再度降临绿党,但这与佩特拉·凯利和盟友们40年前成立绿党时的设想几乎不再有任何相似之处。 终于,一个曾经象征着激进变革的政党现在代表了稳定。 ![]() |